清明祭
冯鲜
2024年3月31日
前天,校办发清明节放假通知,办公室里几位同事说:“放假三天,天气好,就带着全家去白云山扫墓祭祖。” 可不是,清明时节又来临,自然勾起我的乡思乡愁。
同事刘老师说:“远离故乡五千里的人,今年扫墓祭祖的事儿,又要托付在故乡的兄弟姐妹代劳了。”刚刚下课的赵老师领着女儿小米果进来。我立即招呼小米果:“米果,放学了,清明节跟爸爸妈妈去哪呀?”
小米果放下小书包,对我说:“冯爷爷,我们老师今天上课给我们讲了唐朝诗人杜牧的《清明》诗,我给你背诵一遍,好吗?”
小米果上一年级,口齿伶俐,发音标准,站在我们几位面前,低头沉思一下,抬起头对着我们几位老师,大大方方地朗诵了杜牧这首著名的《清明》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刘老师、赵老师、韦老师,看着小米果的一本正经的舞台式神情动作,加上她多次在幼儿园代表小朋友在国旗下的演讲,这会儿真是进入诗歌朗诵小角色,童声响亮,有节奏、有情调,还有些抑扬顿挫,多少带出来一些羁旅他乡的游子的乡思乡愁。小米果的朗诵刚结束,韦老师便带头鼓掌祝贺,我也随之鼓掌,深感中华优秀文化作品的魅力,同时引发了我对父亲的思念。
2016年暑假,我和老伴乘东方民航大飞机,历时15个小时飞到了美国旧金山,见到了接机的儿子冯宇。冯宇开车出机场,上公路,一路向他工作的地方——圣何塞行驶。一路上,我们虽然没有倒过时差,但第一次到美国,很想一路观赏美国旧金山风景,一路上用小米手机拍了四十多张风景照片,留作纪念和回忆吧。
过后的十天,我们一家三口,和亲家三口,一起租车分别游览的洛杉矶、圣地亚哥、小石城,然后飞到底特律。下了飞机,冯宇租好大轿车,历时一个多小时,驱车来到密歇根大学安娜堡研究生院。
经过三天的准备,在冯宇的导师、学友和中国留学生们的关怀帮助下,举行了一场美式婚礼。婚礼仪式过后,三十多位参加婚礼的贵宾和亲戚朋友们一起来到几公里之外的婚宴大厅。
在七色彩灯和洁白的圆蜡烛辉映下,在欢快的婚礼乐曲声中,举行了中西文化融合的婚宴。在萨斯管乐声中,主持人邀请我走到宴会厅中央,代表家人,代表亲家,发表了简短而热情洋溢的讲话,由冯宇的学友田鹏博士当翻译,引来三次掌声和六次欢呼声。
两个小时后,婚宴结束,我们驱车来到密歇根大学附近的希尔顿酒店。我和亲家坐在一楼酒店的迎客大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茶聊天,大约聊了一个多小时,儿子冯宇走过来对我们说:“两位父亲,都安排好了,时候不早了。明天我们要飞往盐湖城,然后驱车游览黄石公园,请回客房早点休息吧。”
我回到预定的客房,打开手提电脑,把婚礼前后拍摄的百余张照片都复制到电脑里。然后立即洗漱,打着哈气,上床休息了。近半个月的美国旅行,早就让我感到身疲心累吃不消了。一是睡眠不足;二是吃得不顺口,胃肠不舒服;三是惦记父亲病情;四是旅游所见所闻,不如美国大片里边的情景那么美好,即使到旧金山富人区,到洛杉矶星光大道、艺术宫殿或好莱坞,都有许多陈旧之形态,乱象之观感。
我在睡梦中,听到了冯宇按门铃的声音。我开门时,老伴也醒了,急忙问冯宇有什么事?冯宇对我们说:“刚才,接到姑父的长途电话。他说:我爷爷病故了。”
“什么?他说:爷爷病故了?”
“是的,我爷爷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冯宇扶着我,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爸,妈,我姑父说:我爷爷是在一个多小时前去世的。算起来,大概就是我们结束了婚宴,驱车入住希尔顿两个多小时之后去世的。我想:我爷爷很坚强,他是在冥冥之中,等到我们婚礼结束后,才放心地走了……他去休息了。”我的儿子轻声地说着,声音中带着哽咽,带着颤音。
我抓住儿子的手,使劲握了握。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两眼呆呆地望着壁灯……人死如灯灭,父亲真的走了。
我来美国时,深知父亲病重住进ICU,就知道父亲很可能会离开我们。我们分身乏术,只得飞越太平洋,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以告慰父亲,延续家族香火。尽管,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可是,没有想到,这么突然……老人说走就走了。我们参加了孩子的婚礼,也算回去跪在父亲墓地之前,述说孙子婚礼实况,来告慰老父亲了?
想到这里,我对冯宇说:“我想:你爷爷第三次进ICU,我就担心他老人家过不了这个坎。没想到……。唉,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们静一静。”
冯宇没有说话,打开带回来的一瓶红酒,给我倒了一杯,又给母亲倒了一杯,轻轻地说:“爸爸,妈妈,你们要节哀啊。我爷爷88了,也算高寿了。他跟我说过:他15岁参加八路军,十七岁成为山东省军区医院护士。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受过伤、立过功,多次遇到生死考验,还当了中尉军官……。如今走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爸,妈,我不多说了,你们一定要坚强,一定要节哀顺变啊。”
儿子回去休息了。我端起酒杯,慢慢饮酒,又想起了父亲,心中自然生发着遗憾之情。我为什么不在两年前就做孩子们的思想工作,支持他们早两年结婚呢?我为什么不催促父亲,或者陪父亲去医院检查身体呢?我为什么不重视父亲这位离休老干部,为什么不想想他十多年没检查过一次身体呢?为什么父亲说没去过北上广,我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是父亲的美好的愿望啊!
想到这里,我深深自责,难过得哭出声来。老伴也呜呜地哭出声来,在我身后抱着我胳膊,拍着我的后背,说:“你说出来吧,别憋坏了身体。”
什么?别憋坏身体?是的,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到断水水更流。我的老师说过:男愁唱,女愁哭。我哭什么呢?我远在美国密歇根,我哭他听得到吗?我不能为父亲守灵,不能为父亲做最后几件事。我真是遗憾,我真是恨自己!可是,我可以上网,可以给大妹夫二妹夫发几条微信呀。
五条微信很快写完发出去了。我看着电脑,想了一会儿,写个一首《悼念》诗。
惊悉慈父辞世去,犹如天塌地陷时。
回国送葬七日后,悼念慈父悲难抑。
父亲十五打鬼子,十七甘当男护士。
当兵立功不求名,血书一封离都市。
扎根边疆五十载,夸赞英雄不说己。
离休养牛十六年,未到医院看身体。
前年想要南方游,只因儿孙未重视。
悲情缠绕心欲碎,抹去泪水恨自己。
悲伤不断是真人,人生自古谁无死?
遥祝亲朋真情在,忠孝两全不停息。
……
这首悼念诗,我没有写完,因为悲伤过度,因为没有尽到孝心而留下了终生遗憾。临近凌晨了,明天就要赶到机场,向盐湖城飞去……。是的,悲情难述,我写不下去了。
一晃八年过去了,再次临近清明节。今天是3月31日,我刚刚跟妻子视频,看到了母亲、看到了两位妹妹。在视频里,妻子跟我说:“我们今天提前去东山为父亲扫墓了。因为妹夫他们在东平建筑工地很忙,不能误工期……。”听了妻子的话,我想了想,急忙草作一首《清明祭》诗,发给妻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岭上行人未断魂。
借问忠孝何时有?家国情怀两昆仑。
我想,在天上的父亲,收到我的《清明祭》,也许会得到一些慰藉吧。故乡虽远,但有家国情怀的人,即使忠孝很难两全,也不会失去忠心、孝心和初心的,更不会忘了祖宗,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因为,我们中华民族早已铸就了国魂家风,每个游子都会记得叶落归根的传承,都会履行着家国连心的使命担当。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在世界之未有大变局中,还须更加坚定的伦理信念:清明扫墓祭祖,传承家国情怀……